后汉书_列传王充王符仲长统列传译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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查阅典籍:《后汉书》——「后汉书·列传王充王符仲长统列传」原文
(王充、王符、仲长统)
◆王充传,王充,字仲任,是会稽上虞人,他的祖先从魏郡元城搬迁到这里。
王充少时死了父亲,同乡称赞他很孝顺。后来他到京城,在太学里学习,拜扶风人班彪做老师。他博览群书而不拘泥于章句。他家里贫穷没有书籍,常常到洛阳书店里翻阅那些出卖的书,看过一遍就能记诵下来。于是他就通晓了诸子百家的学说。后来,他回到家乡,隐居下来教书。在州郡担任过功曹,因为多次劝谏长官,意见不合离去。王充喜欢发表议论,乍听起来好像很怪异,仔细想想却有道理,有根据。他以为那些见识浅薄的儒生死守住书本上的章句,失掉了书中的精髓和真谛。于是闭门深思,谢绝那些贺喜吊丧的应酬。家中的门上、窗户上、墙壁上都放着刀和笔,撰写了《论衡》八十五篇,共二十多万字,解释了物类的异同,匡正了当时人对某些事物的疑惑。刺史董勤征召为从事,后又调任治中。他自己辞去职务回家。他的朋友同郡人谢夷吾上书朝廷,推荐王充的才学,肃宗特意下诏公车府征召他,他因病没有成行。他将近七十岁的时候,记忆衰退。精力耗损,写了《养性书》十六篇,论述节制嗜欲,保养精神,自守心志的道理。
永元年间,他病死于家中。
◆王符传,王符,字节信,安定临泾人。年少时好学,有志气操守,和马融、窦章、张衡、崔瑗等是好朋友。安定的风习是瞧不起小老婆生的孩子,而王符没有外家,所以乡里瞧不起他。自从和帝、安帝之后,当时盛行流动做官,有权势的人互相推荐,可是王符却耿直不和世俗相同,因此不能做官。而内心很不舒坦,于是隐居在家著书三十余篇,来讽刺当时政治的得失,不让自己的名姓被人家知道,所以书名叫《潜夫论》。书中指责当时的毛病,议论风俗人情,从中足可看出当时的政治风尚。这里选出其中五篇于后:一、《贵忠篇》帝王最尊敬的是上天,上天最慈爱的是人。现在人臣受君王的重托,治理上天所爱的百姓,怎么能不让他们平安而顺利地得到养育和救济呢?因此君子在职位时就应想到如何利人,在上面的就应想到如何引进贤人,所以居上位而下面不怨恨,位在前列而后面的不会违迕。《书经》上讲的“天工可用人力来代替”,就是这个意思。君王取法天上星宿的排列而建立大大小小的官制,所以明主不敢因偏私而随便授官,忠臣也不敢虚心假意地接受官职。偷人家的钱财还叫作强盗,何况偷天官来谋一己的私利呢!犯了罪,一定受惩罚,何况犯了天条,能够不承认罪过吗?唐、虞、夏、商、周五代之臣,用正道侍奉国君,恩泽达到草木,仁慈遍及全国土地,所以他们的福祚流传很广,本支百代历久不衰。末代的臣子,用谄媚的态度讨好国君,不想到如何顺从天意,专靠杀伐来压迫百姓。像白起、蒙恬,秦朝认为他们功劳很大,上天却认为他们是杀人的魔鬼;息夫、董贤,君主认为是忠臣,上天却认为是盗贼。
《易经》上说过:“道德很差而居高位,智力很小而想干大事,这就少有成功的了。”因此,品德不相称,灾祸必严酷;能力不相称,灾殃必扩大。那些窃官位的人,老天爷早就夺去了他照自己的镜子。即使有敏锐的观察力,行仁义的志向,一旦有钱有势了,就背离亲属抛弃故旧,失掉了本心,疏远骨肉之亲而接近宠幸的小人,对亲友很淡薄,对犬马却很优厚,宁可让千万贯钱串子发霉而不肯借一文钱给别人,明明知道粮食在仓库霉烂而不肯借贷给别人一斗,因此骨肉之亲在家中埋怨,老百姓在路上咒骂。前人已经失败,后面的人仍照老路走,真可叫人叹息呀!看看前朝那些贵人治国之用心,与对待婴儿有什么区别?婴儿有常见病,贵臣有常见错误,父母有常见过失,人君有常见过错。婴儿的常见病,是吃得过多,消化不良;贵臣常见的错误,是宠信不当的人,婴儿哺乳过多容易发生疾病,富贵过盛容易产生骄傲。爱儿子变为害儿子,骄宠臣子而让他们走向灭亡的,不止一两人。惩罚的极刑,竟有仆死在深牢之内,有的杀了头挂在都市示众,这难道不是对上天没有功,对百姓却有害吗?那些鸟把山当作矮墙而在上面作窝,,鱼儿认为泉浅而把它作为自己的窝穴,最后得到的却是钓钩。贵戚希望住宅吉利而取一个美名,想让其门坚固而用铁作枢纽,最后失败的原因,并不是禁忌太少而门枢朽了,而是由于财货太多产生骄傲僭越的缘故。如果不上顺天心,下养百姓,而想使点小聪明,假借君王的威信,得罪天地,欺骗神明。这等于伏在累卵之上,而想得到泰山般的安稳;走在朝露附桐叶般的人生路上,而想立功百世,难道不糊涂吧!难道不糊涂吗!二、《浮侈篇》国王把四海当作自己的家,亿万人民当作自己的儿子。如果每个农民不种田,天下人一定挨饿;每个妇女不织布,天下人一定受冻。现在的风俗是丢失农业这个根本,都去做生意买卖,牛马车辆,塞满道路,游手好闲和投机取巧的,都邑到处都是,从事农桑的人少了,吃闲饭的多了。
《诗经》上说“:商的都城非常整齐,居于四方的中心。”现在看到洛阳,做买卖的十倍于农夫,弄虚作假、游手好闲的十倍于做买卖的人。这就是一个农民种田,供百人吃饭,一个妇女织布,供百人穿衣,一个人的劳动供百个人的享受,谁能供养得起!天下百郡千县,万数市邑,都像这样。本来不能相供应,那么百姓怎得不忍饥挨冻?饥寒交迫,老百姓怎能不干越轨的事?犯罪的人增多,官吏怎能不用严酷的刑罚?严刑峻罚加身,老百姓怎能不怨天恨地?愁怨的人多了,那么过错惩罚都来了。老百姓生活无着落,加上老天爷降灾,那么国家就危险了。贫困是由于富足时不节约,懦弱是由于强大时不谦虚,祸乱是由于太平时不修德,危险是由于平安时不谨慎。所以贤明之君对待百姓,常常担心他们的疾苦,慰劳他们的艰辛,并且加强教育,小心谨慎,防患未然,断绝邪恶的根源。因此,《易经》赞美以制度规定节约,不耗费人民的财产,不侵害人民的利益。
《诗经》的《七月》篇,大至耕田种桑,小至冬天绞麻绳,一一进行教育,自春到冬,终而复始。由此看来,人本来就不可放恣哩。现在人们穿衣讲求奢华,饮食讲求高贵,为了满足口舌的享受而讲究烹饪。有人合谋干坏事;有的从事游戏与赌博;壮年人不扶犁耕田,而挟着弹丸打鸟,携手上山游玩;有的取土作丸卖假药,这些人对外不能抵御敌寇,对内不能停止鼠窃雀偷。有的人作泥车瓦狗等玩具,欺骗小孩,这都是毫无益处的事。《诗经》曾经讽刺有些女人“不绩麻,到市上去歌舞玩耍”,现在有些妇女连饭也不做,不养蚕织布,而去学巫婆,装神弄鬼,欺骗老百姓,使无知妇女上当受骗。老弱病残的人家,有人生病,心里着急,特别害怕。可巫婆们却要他们离家外出,躲在崎岖的山路,染受风寒,被坏人利用,被盗贼钻了空子。有的病情加重,直至死去。却不知这是被巫婆所骗,反而后悔敬神太晚了,这就是妖妄特别厉害的情况。有的人把好绸子剪破,写上一些祝辞;有的用花言巧语,求神降福;有的耗费金纟采,裁成方寸小块;有的截断长线,缠在手腕之上;有的裁剪锦绸,缝成长幡。都是无故浪费材料,花去不少功夫,变牢固为虚假,把容易变繁难,吃了好的粮食,虚度大好时光。山林不能被野火烧光,江海不能把漏杯塞满,都是应该禁止的。从前孝文皇帝亲自穿着黑色的缯布,用皮革做鞋和带,生活十分俭朴。可是现在京师的贵戚,衣服饮食,车马住房,奢侈超过侯王,本来太过分了。就是他们的车夫、马夫,奴仆姬妾,都是穿花绸子,高级衣料,葛布贡布,应有尽有。用具服饰有犀角象牙,珍珠、宝石,琥珀玳瑁,文采石山,金银首饰,极尽华丽,互相炫耀。他们嫁女娶媳,车辆绵延数里,红色车衣遮满道路,奴仆们骑马驾车,并排行进。有钱的总想赛过别人,无钱的总觉不如人家,一餐酒席的费用,破费终身的家业。古时必有王命诰封才能穿绸缎、乘车马,现在虽然不能完全恢复古制,也应使老百姓大略按孝文帝时的制度行事才好。古之葬礼,铺上厚厚的柴草,埋在野外,不封土,不种树,丧期也无定数。后代圣人改用棺材,用桐木作棺,用葛纟采封口,下面不沾黄泉,上面不泄露臭气。中世以后,改用楸梓槐柏木屯樗这类的木材,因各地土质,选用不同的胶漆,使它坚固可靠,耐用罢了。现在京师贵戚,必用江南出产的木需梓豫樟等木材,边远地方,争相仿效。
至于木需梓豫樟,产地很远,从高山上砍下,从深谷中运出,经过海河,转向黄河洛水,工匠加工,连年累月,必须许多劳动力才能搬动,许多牛拉才能运走,重所千斤,需万夫,而东到乐浪西达敦煌,费力伤农,经过万里之远。古时只修丰墓,不筑坟堆,中世虽筑坟堆但不垒得很高。孔子的母亲死了,冢高四尺,碰上大雨就垮了,孔子的学生请求把它修复一下,孔子哭着说:“古时候是不修墓的。”后来孔子的儿子伯鲤死了,只有内棺,没有外木郭。汉文帝葬在芷阴,明帝葬在洛南,都不用珠宝殉葬,不堆起山陵,墓虽低下而德行最高。现在京师贵戚,郡豪富之家,父母在世时不怎么孝敬,死后却大办丧事。有的用金缕玉匣殉葬,棺木必用木需梓木便相,埋葬许多珍珠宝贝、偶人车马,造起大坟,广种松柏,还盖有庐舍祠堂,父葬在南城,也不能说曾子不孝。他们认为尊君爱父,不在于花钱越多越好,扬名显亲,也不在乎多用车马作排场。从前晋灵公多征赋税来修饰围墙,《春秋》评他不是好君主,宋华元、乐举厚葬宋文公,君子认为他们不算好臣子。何况一般官吏和士群众,竟敢僭越主上,超过国家规定吗?三、《实贡篇》国有贤臣就兴旺,用了谄谀之臣就衰败;君主有了忠臣就安定,用了佞臣就危险。这是古今的定论,也是大家所公认的道理。然而哀国危君,接连不断,难道当时没有忠信正直的人吗?的确是苦于正道行不通的缘故啊。十步的范围,一定有茂草;十户人家,一定有忠信的人。商朝那么乱还有三位贤人(箕子、微子和比干),卫国那么小,还有许多君子(蘧瑗、史狗、吏鱼酋、公子荆、公叔发、公子朝等)。现在大汉广大的土地上,士民多而富足,朝廷政治清明,上下又能谐和一致,但官中没有好的官,在位的良臣不多。
这难道是这时没有贤人?想必是使用不当吧。那些愿行正道的人用得很少,同流合污的却用得很多,因此,朋党成群,互相营私,背离朴实,趋向华丽。选拔人才时,不重视其实干的本领,衡量其才行,只是虚张声势,乱加溢美之词。粗略估计,每年将近两百人得到提拔。看看他们的履历,个个品德像颜回、冉有,详细考察其才能,很少达到中等人才的标准,都是只务升官、互相推举。选士本应重在才干,不必求全责备。所以孔门四友(颜回、子贡、子师、子由)虽各有长处,但不是每人都很完美。商朝三仁(箕子、微子、比干)同在一朝,但治国的大事并不十分理想。辅助汉高祖得天下的臣子来自亡秦;光武帝用了很多人才,不少是从王莽那里来的。何况太平之时,能说没有人才吗?明君的号令好比声音,忠臣的响应就像回声。声波的长短,声音的大小,轻重快慢,一定要互相呼应。何况治玉要用石头,洗金要用盐水,洗绸子要用鱼,漂白布要用灰。一般事物本来就有用贱的治理贵的,用丑的变为美的。聪明的人能够弃短取长,收到功效。现在选拔人才,一定要严加考核其实绩,有小毛病的,不必勉强掩盖其过失,他们一进一退,一默一语,各有自己的方式,那么萧何、曹参、周勃、韩信这类文臣武将,哪能不会到来;吴、邓、梁、窦等类人才,踮起脚跟就可看到。
孔子说过“:没有好好思量,如果思量了,有什么遥远呢?”四、《爱日篇》国之能成为国,因为有老百姓。民之能成为民,因为能生产谷物。谷物能够丰收,因为有人民在劳动。农业能够建成,因为有时间和劳力。太平国家的日子过得舒适而漫长,所以百姓悠闲而劳力有剩余;混乱国家的日子过得急促而短暂,所以百姓困倦而劳力不足。日子过得舒而长,并不是说太阳走得慢些,而是由于君主英明、百姓安静而劳力有多哩。日子过得短促,不是说历书上的分度减少了,而是上面昏聩、下面紊乱而疲于奔命,总觉劳动不足哩。孔子说过:“人口多了就应使他们富足,已经富足了就应加强教育。”因此,礼义来源于富足,盗贼来自于贫穷;富足来源于时日宽暇,贫穷来源于谋生无日。圣人深深懂得劳力是人民谋生的根本,国家的基础。所以务必减少百姓的差役,使他们爱惜时日,不违农时。因此尧帝命令太阳之神羲和,敬重上天,给百姓充足的时间。汉明帝时,国家曾一度规定用月朔为正的“反支月”不受理百姓的投诉,皇帝听了很感奇怪,便说:“百姓放弃劳动时间,不远万里来朝廷,如果再加限制不许接见,难道是治理国家的本意吗!”于是废除这种不合理的制度。现在含冤的百姓仰望申诉可是官吏们却难见如神,百姓耽搁劳动时间而到官府告状的,路上络绎不绝,不到太阳偏西不得通报,不是高兴的时候不接见。有的连续几天,甚至十天半月,才能见到官吏;有的请求邻里,送粮食才能答话。农时耽误过多,天下难道不受饥饿吗?孔子说“:听官司我和别人差不多。”从他这话看,有中等才能以上的人,就能够评议谁是谁非,乡里亭部小吏,也有会断案的,可是多半出现判断不公,使人受冤枉,这是有缘故的。
凡自以为道理充足的一方总是认为得理走天下,决不随便屈服,而道理欠缺的一方就采取巴结行贿的办法。不屈服的一方对官吏不给好处,行贿的一方所以得到官吏徇情枉法。如果事情有反覆,官吏应该有罪责,官吏因为有罪责,不能不在上弄权枉法。老百姓是弱而小的一方,而控告豪强的官吏,势力悬殊能不败诉吗?县官相信定吏的话,所以判案只能维持原判。如果事有反覆,县长应有罪责,县长因为有罪,而推到上级郡那里。一方是老百姓,而对方是县吏,这种官司打下去,老百姓能够胜诉吗?事有反覆,郡也有罪,郡因为有罪,而上诉到了州。老百姓和郡打官司,还有获胜的希望吗?州官不肯受理,所以百姓只得远到公府里来。公府不能详细审理,于是拖延时间。贫弱的百姓拖不到十天,强富的可以拖到千日。这样打官司,有什么冤案能够清理呢?正义之士怀着满腔怒火而得不到伸冤,狡猾的官吏搞歪门邪道而逃避罪罚,这就是老百姓之所以受压迫,而天下越来越困穷的缘故。除了上天感痛降灾之外,只要看看人为的灾难就可知道。从三府州郡,到郡县司法的官吏,以及打官司的百姓,受官司的牵连,另相检举、找证人对簿公堂的,每天大约有十万人。一个人有事,两个人参谋,这就等于每天有三十万人耽搁农业劳动时间了。用中等农民作标准算一下,就每年有三百万人要挨饿了。这样一来,盗贼怎么会消灭,太平日子从哪里来呢?《诗经》上说:“不要回顾混乱,哪个没有父母?”老百姓生活的条件不足,君王怎能得到富足?能不值得深思吗?能不引起深思吗?五、《述赦篇》医生替人治病,必须知道病人脉搏的虚实,气结在何处,然后才能处方,所以病可治好,还能长寿。治理国家的人,必须先知道百姓的疾苦,祸乱的根源在何处,然后采取措施,所以坏人坏事才可制止,国家才能安定。现在害百姓最苦的没有比连续用钱赎罪而获得赦免的了。
赦免赎罪的次数多,那么恶人得势,好人遭殃。怎么证明呢?谨慎小心的人,不会犯错误,又有正派的官吏,不怕强暴的人,可是成群的奸猾之徒竟敢乱加诬蔑,就因为他们知道反正不久即可获得赦免的缘故。好心正直的人,被人侵怨而能到朝廷申冤的,一万人中没有几个;几个人中间得到官吏过问的,一百人中不过一人;经过尚书审问而遣他空手回去的,又有十分之六七。那些为非作歹的人,已经触犯法律,被害的人家希望按罪重判,解除心头之恨,可反而一概得到赦免释放,让恶人趾高气扬;有些惯盗竟穿着好衣服从门前扬长而过,孝顺的人看见仇人不敢声讨,被盗者看见赃物而不敢取回,痛苦哪有比这更厉害的呢!培养杂草的使庄稼受损失,包庇坏人的使百姓受害。《书经》上说“:周文王严格执法对坏人从不赦免。”先王制定刑法,不是喜欢让人受皮肉之苦,使人短命;而是在于惩罚坏人,为民除害。所以经书上说:“上天命令有德之人,获得五服五章的奖励;上天讨伐有罪之人,采用五种不同的刑罚。”《诗经》讽刺执法不公的人道“:这个应该判罪,你反而替他开脱。”古时只有开始受天命为君的人,在天下大乱之后,违法乱纪者太多,一时难得一一追究,所以不得不采取一次大赦,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,使广大百姓得到安居,来促成天下大治。绝不是对坏人姑息养奸,更不是放纵坏人。那些性恶之人,是一班豺狼,即使得到宽宥赦免,始终没有改悔之心。有些人早上解除镣铐,晚上又被抓回来,虽有严明的官吏,也不能使他们洗手不干。为什么呢?凡是敢做大坏事的人,一定有过人的能耐,而能讨好上级。例如多塞一些不义之财,多说一些讨好人家的话,来使对方软化,如果没有第五伦那样廉洁正直,谁不顾及钱财呢?有些人常议论说“:长久不赦罪就会使坏人猖獗而官吏制止不住,应该多方开导来瓦解他们。”这是不懂得政乱的根本来源,不明白祸福的起因呢。后来度辽将军皇甫规解除官职回到安定,同乡人有用货财买到雁门太守的人,也离职回家,用名片去进见皇甫规。皇甫规躺着睡觉不出来迎接,那人已经进门后,便问道:“你以前在郡守任里吃雁肉,味道不错吧!”不久,又有人报告王符在门口求见。皇甫规素来听到王符的声名,于是连忙起床,衣服的带子尚未系好,趿着鞋子出来迎接,握着王符的手进屋,和他坐在一起,极为欢快。
当时人便这样说道:“二千石的府尹,抵不上一介布衣之士。”就是说书生道德品质之高贵。王符终于没有做官,老死在家里。
◆仲长统,传仲长统字公理,山阳高平人。少年时好学,广泛涉猎书籍,长于文辞。年二十余,游学于青州、徐州、并州、冀州之间,与交友的多数认为他异于常人。并州刺史高干,袁绍的外侄,素来贵而有名,招致四方游士,士人多归附他。仲长统经过高干那里,高干很好地招待他,问以当时的大事。长统对高干说“:君有雄志而没有雄才,好结交士子但不能选择人才,所以替君担忧,请深以为戒。”高干常觉自己不错,不采纳他的话,长统就离开了。不多时,高干以并州背叛,卒至失败。并州冀州之士都因此而异其有知人之明。仲长统性倜傥,敢于直言,不计较小节,默语无常,时人有的称他为狂生。每逢州郡命召,常称病不去。常认为凡游说帝王的人,想立身扬名罢了,可是名不常存,人生易灭,优游偃仰,可以自娱,想建房子住在清旷之地,以悦其志。他的论调是“:假使居住有良田广宅,背山面水,沟池环绕,竹木四布,场圃在前,果园在后。舟车可以代步涉之劳,足以息四体之役。养亲有兼珍之膳食,妻子没有苦身之劳累。好朋友到来,有酒肴招待,节日盛会,杀猪宰羊以奉之。在畦苑散步,在平林游玩,在清水之滨濯足,乘凉风习习,钓钓鱼,射射鸟。在舞雩之下讽咏,在高堂之上吟哦。在闺房养神,想老子之玄虚,呼吸新鲜空气,求至人之仿佛。与少数知己,论道讲书,俯仰天地之间,评点人物之是非。弹《南风》之琴,发清商之妙曲。逍遥一世,睥睨天地之间。不受当时之责难,永保性命之期。这样,就可以升在霄汉之上,出乎宇宙之外了。难道还羡慕入帝王之门么!”又作诗二篇,以表现其志向。
诗说:“飞鸟留遗迹,鸣蝉蜕躯壳。
腾蛇弃鳞甲,神龙丧头角。
至人能变化,达士贵脱俗。
乘云无鞍辔,骋风不知足。
垂露成帐帷,张霄成巾幄。
沆瀣当晚餐,九阳代蜡烛。
恒星艳如珠,朝霞润如玉。
六合任我游,恣心之所欲。
人事均可遗,何必为局促。”
“大道虽平坦,见几者实寡。
任意无是非,适物无不可。
古来绕绕弯,委曲实繁琐。
百虑又何为,至要还在我。
寄愁于上天,埋忧在地下。
叛散在《五经》,天弃《风》与《雅》。
百家太杂碎,请用一把火。
抗志在山栖,游心于海左。
元气变为舟,微风可为舵。
敖翔在太清,纵意在容冶。”尚书令荀..听到仲长统的大名,很觉奇怪,举他作尚书郎。后来参与丞相曹操军事。每论说古今及当时风俗行事,常发愤叹息。因著论名叫《昌言》,共三十四篇,十多万字。献帝逊位那年,仲长统死去,时年四十一岁。
王充 王符 仲长统
王充字仲任,会稽上虞人也,其先自魏郡元城徒焉。充少孤,乡里称孝。后到京师,受业太学,师事扶风班彪。好博览而不守章句。家贫无书,常游洛阳市肆,阅所卖书,一见辄能诵忆,遂博通众流百家之言。后归乡里,屏居教授。仕郡为功曹,以数谏争不合去。
充好论说,始若诡异,终有理实。以为俗儒守文,多失其真,乃闭门潜思,绝庆吊之礼,户牖墙壁各置刀笔。著《论衡》八十五篇,二十余万言,释物类同异,正时俗嫌疑。
刺史董勤辟为从事,转治中,自免还家。友人同郡谢夷吾上书荐充才学,肃宗特诏公车征,病不行。年渐七十,志力衰耗,乃造《养性书》十六篇,裁节嗜欲,颐神自守。永元中,病卒于家。
王符字节信,安定临泾人也。少好学,有志操,与马融、窦章、张衡、崔瑗等友善。安定俗鄙庶孽,而符无外家,为乡人所贱。自和、安之后,世务游宦,当涂者更相荐引,而符独耿介不同于俗,以此遂不得升进。志意蕴愤,乃隐居著书三十余篇,以讥当时失得,不欲章显其名,故号曰《潜夫论》。其指讦时短,讨谪物情,足以观见当时风政,著其五篇云尔。
《贵忠篇》曰:
夫帝王之所尊敬者,天也;皇天之所爱育者,人也。今人臣受君之重位,牧天之所爱,焉可以不安而利之,养而济之哉?是以君子任职则思利人,达上则思进贤,故居上而下不怨,在前而后不恨也。《书》称“天工人其代之”。王者法天而建官,故明主不敢以私授,忠臣不敢以虚受。窃人之财犹谓之盗,况偷天官以私己乎!以罪犯人,必加诛罚,况乃犯天,得无咎乎?夫五代之臣,以道事君,泽及草木,仁被率土,是以福祚流衍,本支百世。季世之臣,以谄媚主,不思顺天,专杖杀伐。白起、蒙恬,秦以为功,天以为贼;息夫、董贤,主以为忠,天以为盗。《易》曰:“德薄而位尊,智小而谋大,鲜不及矣。”是故德不称,其祸必酷;能不称,其殃必大。夫窃位之人,天夺其鉴。虽有明察之资,仁义之志,一旦富贵,则背亲捐旧,丧其本心,疏骨肉而亲便辟,薄知友而厚犬马,宁见朽贯千万,而不忍贷人一钱,情知积粟腐仓,而不忍贷人一斗,骨肉怨望于家,细人谤讟于道。前人以败,后争袭之,诚可伤也。
历观前政贵人之用心也,与婴兒子其何异哉?婴兒有常病,贵臣有常祸,父母有常失,人君有常过。婴兒常病,伤于饱也;贵臣常祸,伤于宠也。哺乳多则生痫病,富贵盛而致骄疾。爱子而贼之,骄臣而灭之者,非一也。极其罚者,乃有仆死深牢,衔刀都市,岂非无功于天,有害于人者乎?夫鸟以山为埤而增巢其上,鱼以泉为浅而穿穴其中,卒所以得者饵也。贵戚愿其宅吉而制为令名,欲其门坚而造作铁枢,卒其所以败者,非苦禁忌少而门枢朽也,常苦崇财货而行骄僭耳。
不上顺天心,下育人物,而欲任其私智,窃弄君威,反戾天地,欺诬神明。居累卵之危,而图太山之安;为朝露之行,而思传世之功。岂不惑哉!岂不惑哉!
《浮侈篇》曰:
王者以四海为家,兆人为子。一夫不耕,天下受其饥;一妇不织,天下受其寒。今举俗舍本农,趋商贾,牛马车舆,填塞道路,游手为巧,充盈都邑,务本者少,浮食者众。“商邑翼翼,四方是极。”今察洛阳,资末业者什于农夫,虚伪游手什于末业。是则一夫耕,百人食之,一妇桑,百人衣之,以一奉百,孰能供之!天下百郡千县,市邑万数,类皆如此。本末不足相供,则民安得不饥寒?饥寒并至,则民安能无奸轨?奸轨繁多,则吏安能无严酷?严酷数加,则下安能无愁怨?愁怨者多,则咎征并臻。下民无聊,而上天降灾,则国危矣。
夫贪生于富,弱生于强,乱生于化,危生于安。是故明王之养民,忧之劳之,教之诲之,慎微防萌,以断其邪。故《易》美节以制度,不伤财,不害民。《七月》之诗,大小教之,终而复始。由此观之,人固不可恣也。
今人奢衣服,侈饮食,事口舌而习调欺。或以谋奸合任为业,或以游博持掩为事。丁夫不扶犁锄,而怀丸挟弹,携手上山邀游,或好取土作丸卖之,外不足御寇盗,内不足禁鼠雀。或作泥车瓦狗诸戏弄之具,以巧诈小兒,此皆无益也。
《诗》刺“不绩其麻,市也婆娑”。又妇人不修中馈,休其蚕织,而起学巫祝,鼓舞事神,以欺诬细民,荧惑百姓妻女。羸弱疾病之家,怀忧愤愤,易为恐惧。至使奔走便时,去离正宅,崎岖路侧,风寒所伤,奸人所利,盗贼所中。或增祸重崇,至于死亡,而不知诬所欺误,反恨事神之晚,此妖妄之甚者也。
或刻画好缯,以书祝辞;或虚饰巧言,希致福祚;或糜折金彩,令广分寸;或断截众缕,绕带手腕;或裁切绮E067,缝紩成幡。皆单费百缣,用功千倍,破牢为伪,以易就难,坐食嘉谷,消损白日。夫山林不能给野火,江海不能实漏卮,皆所宜禁也。
昔孝文皇帝躬衣弋绨,革舄韦带。而今京师贵戚,衣服饮食,车舆庐第,奢过王制,固亦甚矣。且其徒御仆妾,皆服文组彩牒,锦锈绮纨,葛子升越,D12F中女布。犀象珠玉,虎魄玳瑁,石山隐饰,金银错镂,穷极丽靡,转相夸咤。其嫁娶者,车軿数里,缇帷竟道,骑奴侍童,夹毂并引。富者竞欲相过,贫者耻其不逮,一飨之所费,破终身之业。古者必有命然后乃得衣缯丝而乘车马,今虽不能复古,宜令细民略用孝文之制。
古之葬者,厚衣之以薪,葬之中野,不封不树,丧期无数。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椁,桐木为棺,葛采为缄,下不及泉,上不泄臭。中世以后,转用楸梓槐柏杶樗之属,各因方土,栽用胶漆,使其坚足恃,其用足任,如此而已。今者京师贵戚,必欲江南檽、梓、豫章之木。边远下土,亦竞相放效。夫檽、梓、豫章,所出殊远,伐之高山,引之穷谷,入海乘淮,逆河溯洛,工匠雕刻,连累日月,会众而后动,多牛而后致,重且千斤,功将万失,而东至乐浪,西达郭煌,费力伤农于万里之地。古者墓而不坟,中世坟而不崇。仲尼丧母,冢高四尺,遇雨而崩,弟子请修之,夫子泣曰:“古不修墓。”及鲤也死,有棺无椁。文帝葬芷阳,明帝葬洛南,皆不臧珠宝,不起山陵,墓虽卑而德最高。今京师贵戚,郡县豪家,生不极养,死乃崇丧。或至金缕玉匣,檽、梓、楩、楠,多埋珍宝偶人车马,造起大冢,广种松柏,庐舍祠堂,务崇华侈。案鄗毕之陵,南城之冢,周公非不忠,曾子非不孝,以为褒君爱父,不在于聚财,扬名显亲,无取于车马。昔晋灵公多赋以雕墙,《春秋》以为不君;华元、乐举厚葬文公,君子以为不臣。况于群司士庶,乃可僭侈主上,过天道乎?
《实贡篇》曰:
国以贤兴,以谄衰;君以忠安,以佞危。此古今之常论,而时所共知也。然衰国危君,继踵不绝者,岂时无忠信正直之士哉,诚苦其道不得行耳。夫十步之间,必有茂草;十室之邑,必有忠信。是故乱殷有三仁,小卫多君子。今以大汉之广土,士民之繁庶,朝廷之清明,上下之修正,而官无善吏,位无良臣。此岂时之无贤,谅由取之乖实。夫志道者少与,逐俗者多畴,是以朋党用私,背实趋华。其贡士者,不复依其质干,准其才行,但虚造声誉,妄生羽毛。略计所举,岁且二百。览察其状,则德侔颜、冉,详核厥能,则鲜及中人,皆总务升官,自相推达。夫士者贵其用也,不必求备。故四友虽美,能不相兼;三仁齐政,事不一节。高祖佐命,出自亡秦;光武得士,亦资暴莽。况太平之时,而云无士乎!
夫明君之诏也若声,忠臣之和也如响。长短大小,清浊疾徐,必相应也。且攻玉以石,洗金以盐,濯锦以鱼,浣布以灰。夫物固有以贱理贵,以丑化好者矣。智者弃短取长,以致其功。今使贡士必核以实,其有小疵,勿强衣饰,出处默语,各因其方,则萧、曹、周、韩之伦,何足不致,吴、邓、梁、窦之属,企踵可待。孔子曰:“未之思也,夫何远之有?”
《爱日篇》曰:
国之所以为国者,以有民也。民之所以为民者,以有谷也。谷之所以丰殖者,以有民功也。功之所以能建者,以日力也。化国之日舒以长,故其民闲暇而力有余;乱国之日促以短,故其民困务而力不足。舒长者,非谓羲和安行,乃君明民静而力有余也。促短者,非谓分度损减,乃上暗下乱,力不足也。孔子称“既庶则富之,既富乃教之”。是故礼义生于富足,盗窃起于贫穷;富足生于宽暇,贫穷起于无日。圣人深知力者民之本,国之基也,故务省徭役,使之爱日。是以尧敕羲和,钦若昊天,敬授民时。明帝时,公车以反支日不受章奏,帝闻而怪曰:“民废农桑,远来诣阙,而复拘以禁忌,岂为政之意乎!”于是遂蠲其制。今冤民仰希申诉,而令长以神自畜,百姓废农桑而趋府廷者,相续道路,非朝餔不得通,非意气不得见。或连日累月,更相瞻视;或转请邻里,馈粮应对。岁功既亏,天下岂无受其饥者乎?
孔子曰:“听讼吾犹人也。”从此言之,中才以上,足议曲直,乡亭部吏,亦有任决断者,而类多枉曲,盖有故焉。夫理直则恃正而不桡,事曲则谄意以行赇。不桡故无恩于吏,行赇故见私于法。若事有反复,吏应坐之,吏以应坐之故,不得不枉之于庭。以羸民之少党,而与豪吏对讼,其势得无屈乎?县承吏言,故与之同。若事有反复,县亦应坐之,县以应坐之故,而排之于郡。以一民之轻,而与一县为讼,其理岂得申乎?事有反复,郡亦坐之,郡以共坐之故,而排之于州。以一民之轻,与一郡为讼,其事岂获胜乎?既不肯理,故乃远诣公府,公府复不能察,而当延以日月。贫弱者无以旷旬,强富者可盈千日。理讼若此,何枉之能理乎?正士怀怨结而不见信,猾吏崇奸轨而不被坐,此小民所以易侵苦,而天下所以多困穷也。
且除上天感痛致灾,但以人功见事言之。自三府州郡,至于乡县典司之吏,辞讼之民,官事相连,更相检对者,日可有十万人。一人有事,二人经营,是为日三十万人废其业也。以中农率之,则是岁三百万人受其饥者也。然则盗贼何从而销,太平何由而作乎?《诗》云:“莫肯念乱,谁无父母?”百姓不足,君谁与足?可无思哉!可无思哉!
《述赦篇》曰:
凡疗病者,必知脉之虚实,气之所结,然后为之方,故疾可愈而寿可长也。为国者,必先知民之所苦,祸之所起,然后为之禁,故奸可塞而国可安也。今日贼良民之甚者,莫大于数赦赎。赦赎数,则恶人昌而善人伤矣。何以明之哉?夫勤敕之人,身不蹈非,又有为吏正直,不避强御,而奸猾之党横加诬言者,皆知赦之不久故也。善人君子,被侵怨而能至阙庭自明者,万无数人;数人之中得省问者,百不过一;既对尚书而空遣去者,复什六七矣。其轻薄奸轨,既陷罪法,怨毒之家冀其辜戮,以解畜愤,而反一概悉蒙赦释,令恶人高会而夸咤,老盗服臧而过门,孝子见仇而不得讨,遭盗者睹物而不敢取,痛莫甚焉!
夫养稂莠者伤禾稼,惠奸轨者贼良民。《书》曰:“文王作罚,刑兹无赦。”先王之制刑法也,非好伤人肌肤,断人寿命也;贵威奸惩恶,除人害也。故经称“天命有德,五服五章哉,天讨有罪,五刑五用哉”;《诗》刺“彼宜有罪,汝反脱之”。古者唯始受命之君,承大乱之极,寇贼奸轨,难为法禁,故不得不有一赦,与之更新,颐育万民,以成大化。非以养奸活罪,放纵天贼也。夫性恶之民,民之豺狼,虽得放宥之泽,终无改悔之心。旦脱重梏,夕还囹圄,严明令尹,不能使其继绝。何也?凡敢为大奸者,才必有过于众,而能自媚于上者也。多散诞得之财,奉以谄谀之辞,以转相驱,非有第五公之廉直,孰不为顾哉?论者多曰:“久不赦则奸轨炽而吏不制,宜数肆眚以解散之。”此未昭政乱之本源,不察祸福之所生也。
后度辽将军皇甫规解官归安定,乡人有以贷得雁门太守者,亦去职还家,书刺谒规。规卧不迎,既入而问:“卿前在郡食雁美乎?”有顷,又白王符在门。规素闻符名,乃惊遽而起,衣不及带,屣履出迎,援符手而还,与同坐,极欢。时人为之语曰:“徒见二千石,不如一缝掖。”言书生道义之为贵也。符竟不仕,终于家。
仲长统字公理,山阳高平人也。少好学,博涉书记,赡于文辞。年二十余,游学青、徐、并、冀之间,与交友者多异之。并州刺史高F8B5,袁绍甥也。素贵有名,招致四方游土,士多归附。统过F8B5,F8B5善待遇,访以当时之事。统谓F8B5曰:“君有雄志而无雄才,好士而不能择人,所以为君深戒也。”F8B5雅自多,不纳其言,统遂去之。无几,F8B5以并州叛,卒至于败。并、冀之士皆以是异统。
统性俶傥,敢直言,不矜小节,默语无常,时人或谓之狂生。每州郡命召,辄称疾不就。常以为凡游帝王者,欲以立身扬名耳,而名不常存,人生易灭,优游偃仰,可以自娱。欲卜居清旷,以乐其志,论之曰:
使居有良田广宅,背山临流,沟池环匝,竹木周布,场圃筑前,果园树后。舟车足以代步涉之艰,使令足以息四体之役。养亲有兼珍之膳,妻孥无苦身之劳。良朋萃止,则陈酒肴以娱之;嘉时吉日,则亨羔豚以奉之。蹰躇畦苑,游戏平林,濯清水,追凉风,钓游鲤,弋高鸿。讽于舞雩之下,咏归高堂之上。安神闺房,思老氏之玄虚;呼吸精和,求至人之仿佛。与达者数子,论道讲书,俯仰二仪,错综人物。弹《南风》之雅操,发清商之妙曲。消摇一世之上,睥睨天地之间。不受当时之责,永保性命之期。如是,则可以陵霄汉,出宇宙之外矣。岂羡夫入帝王之门哉!
又作诗二篇,以见其志,辞曰:
飞鸟遗迹,蝉蜕亡壳。腾蛇弃鳞,神龙丧角。至人能变,达士拔俗。乘云无辔,骋风无足。垂露成帏,张霄成幄。沆瀣当餐,九阳代烛。恒星艳珠,朝霞润玉。六合之内,恣心所欲。人事可遗,何为局促?
大道虽夷,见几者寡。任意无非,适物无可。古来绕绕,委曲如琐。百虑何为,至要在我。寄愁天上,埋忧地下。叛散《五经》,灭弃《风》、《雅》。百家杂碎,请用从火。抗志山栖,游心海左。元气为舟,微风为BB79。敖翔太清,纵意容冶。
尚书令荀彧闻统名,奇之,举为尚书郎。后参丞相曹操军事。每论说古今及时俗行事,恒发愤叹息。因著论名曰《昌言》,凡三十四篇,十余万言。
献帝逊位之岁,统卒,时年四十一。友人东海缪袭常称统才章足继西京董、贾、刘、杨。今简撮其书有益政者,略载之云。
《理乱篇》曰:
豪杰之当天命者,未始有天下之分者也。无天下之分,故战争者竞起焉。于斯之时,并伪假天威,矫据方国,拥甲兵与我角才智,程勇力与我竞雌雄,不知去就,疑误天下,盖不可数也。角知者皆穷,角力者皆负,形不堪复伉,势不足复校,乃始羁首系颈,就我之衔绁耳。夫或曾为我之尊长矣,或曾与我为等侪矣,或曾臣虏我矣,或曾执囚我矣。彼之蔚蔚,皆匈詈腹诅,幸我之不成,而以奋其前志,讵肯用此为终死之分邪?
及继体之时,民心定矣。普天之下,赖我而得生育,由我而得富贵,安居乐业,长养子孙,天下晏然,皆归心于我矣。豪杰之心既绝,士民之志已定,贵有常家,尊在一人。当此之时,虽下愚之才居之,犹能使恩同天地,威侔鬼神。暴风疾霆,不足以方其怒;阳春时雨,不足以喻其泽;周、孔数千,无所复角其圣;贲、育百万,无所复奋其勇矣。
彼后嗣之愚主,见天下莫敢与之违,自谓若天地之不可亡也,乃奔其私嗜,聘其邪欲,君臣宣淫,上下同恶。目极角牴之观,耳穷郑、卫之声。入则耽于妇人,出则驰于田猎。荒废庶政,弃亡人物,澶漫弥流,无所底极。信任亲爱者,尽佞谄容说之人也;宠贵隆丰者,尽后妃姬妾之家也。使饿狼守庖厨,饥虎牧牢豚,遂至熬天下之脂膏,斫生人之骨髓。怨毒无聊,祸乱并起,中国扰攘,四夷侵叛,土崩瓦解,一朝而去。昔之为我哺乳之子孙者,今尽是我饮血之寇仇也。至于运徙势去,犹不觉悟者,岂非富贵生不仁,沉溺致愚疾邪?存亡以之迭伐,政乱从此周复,天道常然之大数也。
又政之为理者,取一切而已,非能斟酌贤愚之分,以开盛衰之数也。日不如古,弥以远甚,岂不然邪?汉兴以来,相与同为编户齐民,而以财力相君长者,世无数焉。而清洁之士,徒自苦于茨棘之间,无所益损于风俗也。豪人之室,连栋数百,膏田满野,奴婢千群,徒附万计。船车贾贩,周于四方;废居积贮,满于都城。琦赂宝贷,巨室不能容;马牛羊豕,山谷不能受。妖童美妾,填乎绮室;倡讴伎乐,列乎深堂。宾客待见而不敢去,车骑交错而不敢进。三牲之肉,臭而不可食;清醇之酎,败而不可饮。睇盼则人从其目之所视,喜怒则人随其心之所虑。此皆公侯之广乐,君长之厚实也。苟能运智诈者,则得之焉;苟能得之者,人不以为罪焉。源发而横流,路开而四通矣。求士之舍荣乐而居穷苦,弃放逸而赴束缚,夫谁肯为之者邪!夫乱世长而化世短。乱世则小人贵宠,君子困贱。当君子困贱之时,B23F高天,E575厚地,犹恐有镇厌之祸也。逮至清世,则复入于矫枉过正之检。老者耄矣,不能及宽饶之俗;少者方壮,将复困于衰乱之时。是使奸人擅无穷之福利,而善士挂不赦之罪辜。苟目能辩色,耳能辩声,口能辩味,体能辩寒温者,将皆以修洁为讳恶,设智巧以避之焉,况肯有安而乐之者邪?斯下世人主一切之愆也。
昔春秋之时,周氏之乱世也。逮乎战国,则又甚矣。秦政乘并兼之势,放虎狼之心,屠裂天下,吞食生人,暴虐不已,以招楚、汉用兵之苦,甚于战国之时也。汉二百年而遭王莽之乱,计其残夷灭亡之数,又复倍乎秦、项矣。以及今日,名都空而不居,百里绝而无民者,不可胜数。此则又甚于亡新之时也。悲夫!不及五百年,大难三起,中间之乱,尚不数焉。变而弥猜,下而加酷,推此以往,可及于尽矣。嗟乎!不知来世圣人救此之道,将何用也?又不知天若穷此之数,欲何至邪?
《损益篇》曰:
作有利于时,制有便于物者,可为也。事有乖于数,法有玩于时者,可改也。故行于古有其迹,用于今无其功者,不可不变。变而不如前,易而多所败者,亦不可不复也。汉之初兴,分王子弟,委之以士民之命,假之以杀生之权。于是骄逸自恣,志意无厌。鱼肉百姓,以盈其欲;报蒸骨血,以快其情。上有篡叛不轨之奸,下有暴乱残贼之害。虽借亲属之恩,盖源流形势使之然也。降爵削土,稍稍割夺,卒至于坐食奉禄而已。然其洿秽之行,淫昏之罪,犹尚多焉。故浅其根本,轻其恩义,犹尚假一日之尊,收士民之用,况专之于国,擅之于嗣,岂可鞭笞叱咤,而使唯我所为者乎?时政凋敝,风俗移易,纯朴已去,智惠已来。出于礼制之防,放于嗜欲之域久矣,固不可授之以柄,假之以资者也。是故收其奕世之权,校其从横之势,善者早登,否者早去,故下土无壅滞之士,国朝无专贵之人。此变之善,可遂行者也。
井田之变,豪人货殖,馆舍布于州郡,田亩连于方国。身无半通青纶之命,而窍三辰龙章之肥;不为编户一伍之长,而有千室名邑之役。荣乐过于封君,势力侔于守令。财赂自营,犯法不坐。刺客死士,为之投命。至使弱力少智之子,被穿帷败,寄死不敛,冤枉穷困,不敢自理。虽亦由网禁疏阔,盖分田无限使之然也。今欲张太平之纪纲,立至化之基趾,齐民财之丰寡,正风俗之奢俭,非井田实莫由也。此变有所败,而宜复者也。
肉刑之废,轻重无品,下死则得髡钳,下髡钳则得鞭笞。死者不可复生,而髡者无伤于人。髡笞不足以惩中罪,安得不至于死哉!夫鸡狗之攘穷,男女之淫奔,酒醴之赂遗,谬误之伤害,皆非值于死者也。杀之则甚重,髡之则甚轻。不制中刑以称其罪,则法令安得不参差,杀生安得不过谬乎?今患刑轻之不足以惩恶,则假臧货以成罪,托疾病以讳杀。科条无所准,名实不相应,恐非帝王之通法,圣人之良制也。或曰:过刑恶人,可也;过刑善人,岂可复哉?曰:若前政以来,未曾枉害善人者,则有罪不死也,是为忍于杀人,而不忍于刑人也。今令五刑有品,轻重有数,科条有序,名实有正,非杀人逆乱鸟兽之行甚重者,皆勿杀。嗣周氏之秘典,续吕侯之祥刑,此又宜复之善者也。
《易》曰:“阳一君二臣,君子之道也;阴二君一臣,小人之道也。”然则寡者,为人上者也;众者,为人下者也。一伍之长,才足以长一伍者也;一国之君,才足以君一国者也;天下之王,才足以王天下者也。愚役于智,犹枝之附干,此理天下之常法也。制国以分人,立政以分事,人远则难绥,事总则难了。今远州之县,或相去数百千里,虽多山陵洿泽,犹有可居人种谷者焉。当更制其境界,使远者不过二百里。明版籍以相数阅,审什伍以相连持,限失田以断并兼,定五刑以救死亡,益君长以兴政理,急农桑以丰委积,去末作以一本业,敦教学以移情性,表德行以厉风俗,核才艺以叙官宜,简精悍以习师田,修武器以存守战,严禁令以防僭差,信赏罚以验惩劝,纠游戏以杜奸邪,察苛刻以绝烦暴。审此十六者以为政务,操之有常,课之有限,安宁勿懈堕,有事不迫遽,圣人复起,不能易也。
向者,天下户过千万,除其老弱,但户一丁壮,则千万人也。遗漏既多。又蛮夷戎狄居汉地者尚不在焉。丁壮十人之中,必有堪为其什五之长,推什长已上,则百万人也。又十取之,则佐史之才已上十万人也。又十取之,则可使在政理之位者万人也。以筋力用者谓之人,人求丁壮,以才智用者谓之士,士贵耆老。充此制以用天下之人,犹将有储,何嫌乎不足也?故物有不求,未有无物之岁也;士有不用,未有少士之世也。夫如此,然后可以用天性,究人理,兴顿废,属断绝,网罗遗漏,拱柙天人矣。
或曰:善为政者,欲除烦去苛,并官省职,为之以无为,事之以无事,何子言之云云也?曰:“若是,三代不足摹,圣人未可师也。君子用法制而至于化,小人用法制而至于乱。均是一法制也,或以之化,或以之乱,行之不同也。苟使豺狼牧羊豚,盗跖主征税,国家昏乱,吏人放肆,则恶复论损益之间哉!夫人待君子然后化理,国待蓄积乃无忧患。君子非自农桑以求衣食者也,蓄积非横赋敛以取优饶者也。奉禄诚厚,则割剥贸易之罪乃可绝也;畜积诚多,则兵寇水旱之灾不足苦也。故由其道而得之,民不以为奢;由其道而取之,民不以为劳。天灾流行,开仓库以禀贷,不亦仁乎?衣食有余,损靡丽以散施,不亦义乎?彼君子居位为士民之长,固宜重肉累帛,朱轮四马。今反谓薄屋者为高,藿食者为清,既失天地之性,又开虚伪之名,使小智居大位,庶绩不咸熙,未必不由此也。得拘洁而失才能,非立功之实也。以廉举而以贪去,非士君子之志也。夫选用必取善士。善士富者少而贫者多,禄不足以供养,安能不少营私门乎?从而罪之,是设机置阱以待天下之君子也。
盗贼凶荒,九州代作,饥馑暴至,军旅卒发,横税弱人,割夺吏禄,所恃者寡,所取者猥,万里悬乏,首尾不救,徭役并起,农桑失业,兆民呼嗟于昊天,贫穷转死于沟壑矣。今通肥饶之率,计稼穑之入,令亩收三斛,斛取一斗,未为甚多。一岁之间,则有数年之储,虽兴非法之役,恣奢侈之欲,广爱幸之赐,犹未能尽也。不循古法,规为轻税,及至一方有警,一面被灾,未逮三年,校计骞短,坐视战士之蔬食,立望饿殍之满道,如之何为君行此政也?二十税一,名之曰貊,况三十税一乎?夫薄吏禄以丰军用,缘于秦征诸侯,续以四夷,汉承其业,遂不改更,危国乱家,此之由也。今田无常主,民无常居,吏食日禀,班禄未定。可为法制,画一定科,租税十一,更赋如旧。今者土广民稀,中地未垦;虽然,犹当限以大家,勿令过制。其地有草者,尽曰官田,力堪农事,乃听受之。若听其自取,后必为奸也。
《法诫篇》曰:
《周礼》六典,冢宰贰王而理天下。春秋之时,诸侯明德者,皆一卿为政。爰及战国,亦皆然也。秦兼天下,则置丞相,而贰之以御史大夫。自高帝逮于孝成,因而不改,多终其身。汉之隆盛,是惟在焉。夫任一人则政专,任数人则相倚。政专则和谐,相倚则违戾。和谐则太平之所兴也,违戾则荒乱之所起也。光武皇帝愠数世之失权,忿强臣之窍命,矫枉过直,政不任下,虽置三公,事归台阁。自此以来,三公之职,备员而已;然政有不理,犹加谴责。而权移外戚之家,宠被近习之竖,亲其党类,用其私人,内充京师,外布列郡,颠倒贤愚,贸易选举,疲驾守境,贪残牧民,挠扰百姓,忿怒四夷,招致乖叛,乱离斯瘼,怨气并作,阴阳失和,三光亏缺,怪异数至,虫螟食稼,水旱为灾,此皆戚宦之宦所致然也。反以策让三公,至于死免,乃足为叫呼苍天,号滕泣血者也。又中世之选三公也,务于清悫谨慎。循常飞故者。是妇女之检柙,乡曲之常人耳,恶足以居斯位邪?势既如彼,选又如此,而欲望三公勋立于国家,绩加于生民,不亦远乎?
昔文帝之于邓通,可谓至爱,而犹展申徒嘉之志。夫见任如此,则何患于左右小臣哉?至如近世,外戚宦竖请托不行,意气不满,立能陷入于不测之祸,恶可得弹正者哉!曩者任之重而责之轻,今者任之轻而责之重。昔贾谊感绛侯之困辱,因陈大臣廉耻之分,开引自裁之端。自此以来,遂以成俗。继世之主,生而见之,习其所常,曾莫之悟。呜呼,可悲夫!左手据天下之图,右手刎其喉,愚者犹知难之,况明哲君子哉!光武夺三公之重,至今而加甚,不假后党以权,数世而不行,盖亲疏之势异地。母后之党,左右之人,有此至亲之势,故其贵任万世。常然之败,无世而无之,莫之斯鉴,亦可痛矣。未若置丞相自总之。若委三公,则宜分任责成。夫使为政者,不当与之婚姻;婚姻者,不当使之为政也。如此,在位病人,举用失贤,百姓不安,争讼不息,天地多变,人物多妖,然后可以分此罪矣。
或曰:政在一人,权甚重也。曰:人实难得,何重之嫌?昔者霍禹、窦宪、邓骘、梁冀之徒,籍外戚之权,管国家之柄;及其伏诛,以一言之诏,诘朝而决,何重之畏乎?今夫国家漏神明于C841近,输权重于妇党,算十世而为之者八九焉。不此之罪而彼之疑,何其诡邪!
论曰:百家之言政者尚矣。大略归乎宁固根柢,革易时敝也。夫遭运无恒,意见偏杂,故是非之论,纷然相乖。尝试妄论之,以为世非胥、庭,人乘F775饮,化迹万肇,情故萌生。虽周物之智,不能研其推变;山川之奥,未足况其纡险。则应俗适事,难以常条。如使用审其道,则殊涂同会;才爽其分,则一豪以乖。何以言之?若夫玄圣御世,则天同极,施舍之道,宜无殊典。而损益异运,文朴递行。用时居晦,回B8 79于曩时;兴戈陈俎,参差于上世。及至戴黄屋, 服絺衣,丰薄不齐,而致化则一;亦有宥公族,黥国储,宽惨巨隔,而防非必同。此其分波而共源,百虑而一致者也。若乃偏情矫用,则枉直必过。故葛屦履霜,敝由崇俭;楚楚衣服,戒在穷赊;疏禁厚下,以尾大陵弱;敛威峻罚,以苛薄分崩。斯《曹》、《魏》之刺,所以明乎国风;周、秦末轨,所以彰于微灭。故用舍之端,兴败资焉。是以繁简唯时,宽猛相济。刑书镌鼎,事有可详;三章在令,取贵能约。太叔致猛政之褒,国子流遗爱之涕,宣孟改冬日之和,平阳循画一之法。斯实弛张之弘致,可以征其统乎!数子之言当世失得皆究矣,然多谬通方之训,好申一隅之说。贵清静者,以席上为腐议;束名实者,以柱下为诞辞。或推前王之风,可行于当年;有引救敝之规,宜流于长世。稽之笃论,将为敝矣。如以舟无推陆之分,瑟非常调之音,不限局以疑远,不拘玄以防素,则化枢各管其极,理略可得而言与?
赞曰:“管视好偏,群言难一。救朴虽文,矫迟必疾。举端自理,滞隅则失。详观时蠹,成昭政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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